C9：新的主流群体！

项羽赢得了所有的战役，但垓下一战失去了一切。刘邦屡败屡战，但最终建立了大汉王朝。市井之中的人会认为这是二人权谋能力的差异。特别是司马迁在《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中的一家之言更强化了世人的这种认知。这些权谋和策略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像浮在表面的精美装饰，而不是幕布本身。

在《王侯将相真的有种！》一文中，以历史细节里的真相打破了大众的一个根深蒂固的误解。而在《A56：刘邦为什么要换太子？》一文中，我们继续戳破市井之人那种自欺欺人理解复杂事物的方式。真相因为残酷所以不能广而告之，因为普通人接受不了。所以，古今中外的驭民者不仅放任大众沉迷于各种自欺欺人的理解事物的方式，还会尽量的鼓励这种行为，甚至刻意的树立起一些典型来引导大众沉醉于这种幻境之中。世上最难改变的是上层的利益和下层的观念，而下层的观念无法改变，恰是上层的利益能够得以维系的基础！虽然很讽刺但就是这么真实。

项羽是最后的贵族，而刘邦是最初的草根。赢秦奋六世之余烈，混一宇内而鞭笞天下：字同文，车同轨，撤封建而设郡县，开驰道并修长城。这不世的功业不仅在于秦王统治的土地人口的规模，更体现在奠定了沿续至今的大统一国家的社会治理模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项羽是在逆潮流而动。这个潮流是什么呢？就是源自于上古部落时代的贵族统治的必然消亡…

欧洲的贵族统治是由工业革命酿成的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而被彻底摧毁的。因为他们的国家都太小，村镇级别的国家在传统的农业时代，社会财富的产出都源于土地，而土地的大小和土地上人口的多寡决定了能够积累的财富量——在村镇级的领地中，上层贵族都积累不起什么财富，下层平民能够不饿死就最大奢望了。所以，社会各阶层都根本不可能积累起能够改变原有社会秩序的财富基础——只能等到工业革命这种魔法上场才行。因为工业革命创造财富不再受限于脚下所控制的土地和人口。

这片最具代表性的农耕文明区域的贵族统治终结于秦汉源于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业革命，以及为了契合这场农业革命而不断变法所调整出来的大一统高度集中的社会组织方式：春秋战国的所有变法都在加强集权并强化对社会资源的控制力度，从而有利于在生存竞争中胜出。《商君书》为秦国统一天下提供了契合这种趋势的理论基础，它的所有政策都向着有利于农业发展的方向。不管是集中力量修建工程和水利，还是激励耕战的爵位政策。社会控制力度和资源调度能力都在这股洪流中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便到了改开之前，我们社会依然是在用这套体系来达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全国一盘棋的整体目标。可见商君在2000多年前制订的这套社会治理体系与农业革命下的社会现实是多么的契合。

封建时代的统治依托于基于姻亲和血缘构建起来的家族联盟。所有的争斗和博弈也仅限于贵族之间，与平民阶层脱节。所以，春秋时期的战争斗而不破很讲礼仪，不管是治国的人才还是统兵的将领，不是国君的兄弟也是宗族中的子弟，最不济也是姻亲。越是到了战国后期，各种出身于寒门（没落的小贵族）和平民（士人）的人才执掌国政或者统军作战。商鞅本名公孙鞅，在那个时期，凡是以公孙为姓的人，祖上真的就是某个诸侯国的国君。只不过到了自己这一代没有封地，已沦为平民（士人），但与祖上的诸侯国国君的血脉还是比较近的，远非编草鞋的刘备和种地的刘秀可比。

这些人上台之后都强调变法，统军作战也不再文雅，动不动就开启没底线的杀戮，甚至是发动灭国之战。不管是内政外交，还是战场上的战术革新，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胜利就行！试春水而知冷暖，察秋风而知落叶，这种统治机器上关键部件的变化以及所采用的政策是更底层的社会结构变化的外在呈现。战国后期的战争就不是几十辆战车先列阵，再行礼，最后比划一下点到为止。战争的规模一场比一场大，杀戮的人口也一次比一次多。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军队相互对峙，而且一打就是几年——而且这样规模的战争还很频繁。即便处于这种规模的消耗下，各诸侯国还能正常运转，没有经济崩溃——这恰是农业革命在社会更底层提供的本钱！

刘邦不过是秦朝管理区区方圆十里地的泗水亭亭长，但他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班底，而且这个主体班底还成了大汉帝国的统治集团。这些人中有车夫、有屠夫、有小吏、有农民，还有办丧事的吹鼓手——就算加上破落户兼无业游民韩信和陈平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唯一来自贵族的张良始终都是与之若即若离的合作关系，事办完之后，人也就跑了。

总而言之，刘邦的班底源自于乡村生活中的百工，这些人围绕更加精细的农业生产进行分工协作并构建起一个能让乡村社会正常运转的生产生活体系。贵族统治的封建时代，对应的基层生活是井田制度下的奴隶生产。随着铁制农具和农业技术的发展，废井田开阡佰，逃亡和被释放的奴隶变成自由民，不管是通过开荒还是通过军功获得土地，都从底层瓦解了贵族统治的基础——商鞅的那一套军功激励机制本质上是一个土地分配制度：不仅鼓励开垦土地，也不断的通过耕战分配土地，而土地是农业社会最核心的社会财富。贵族集团的消亡并非源于兼并战争的消耗，而是源于支撑起贵族集团存在的生产方式被逐步瓦解了——商鞅变法首当其冲的就是秦国贵族子弟非军功不得继承祖先的领地和爵位。继而在大秦东出的灭国战争中，不断把六国贵族的土地奖励给立功的秦军将士，进一步从根本上瓦解了原有社会秩序存在的基础。

项羽的愚蠢之处在于，他试图恢复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支撑的地基。他之所以看不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从小受的就是大贵族的教育，那种惯性在他的视野上形成了遮蔽。刘邦不受任何惯性的影响，原生态的现实就是他所代表的那个群体最真实的生存状态和基本诉求：当农业技术和生产工具的发展已经能够支撑得起更小单位的分工协作之时，耕者有其田的诉求就会变得无比强烈！

当一个群体成为整个社会的主要供养者的时候，不管它本身有没有意识到自身的价值和威力，时间都早晚会把他们的代表推上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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